论中医学术语的逻辑属性和思维方式(12)
关于象思维如何在“象的流动与转化”过程中不断完成由“此象”到“彼象”的知识积累和理论建构,王树人教授只是笼统介绍了象思维的这一基本模式,其在传统中医经典中的体现方式,尚需业内自行探讨。按照认识发生的基本规律,我们的先人最初只能从具体事物外在的、感官可以直接触及的、显而易见的“形”出发,开始人类漫长的认识之旅。如汉字造字之六书,始自象形,进一步发展为指事、会意和形声,当如此造字仍不能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转注和假借就产生了。最初的认识是由“形”取“象”,由“象”取“意”,随后便进入得意忘形、得意忘象的思维阶段,在“意象”思维自由自在的流动与转化过程中不断远离初象、具象和形象,逐步进入大象无形的理论形态。中医经典理论大体遵循了这样的象思维过程。所谓“医者,意也”,讲的正是这个意思。
在中医经典中,象思维的主要载体是气、阴阳、五行(藏象)、术数、运气学说等,中医经典借以完成理论体系的建构。这些学说各自相互独立,依靠其中任意一个均可进行象思维意义上的认识和判断。同时,在这些学说之间,通过相应的管道又彼此包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气,从阴阳角度,分为天气、阳气、腑气和地气、阴气、脏气。基于五行,则有风、热、湿、燥、寒五气,若与十二地支相配,则有寅卯木、巳午火、申酉金、亥子水、丑未辰戌土的对应关系;在藏象学说中则有肝气、心气、脾气、肺气和肾气。阴阳,在气方面还有寒凉与温热之分、沉降与升浮之别;渗透在五行和藏象学说之中,木、火、土、金、水和肝、心、脾、肺、肾根据属性和位置不同,均有阴阳之分;五味从属于五行,其中酸苦涌泄为阴,辛甘发散为阳。阴阳与术数关系更为密切,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大至天文、历法、运气,小到养生、择时用药、药数剂量安排等,均依赖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的约定形式。五行学说除与气、阴阳的上述关系外,与术数也建立了对应关系。诸如“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等,皆属此类。数一旦与阴阳和五行分别建立对应关系,实现在两个学术体系内的自通与互通,数就变成了术数和象数,数的背后隐藏的是“象”,象的背后是“形”和“具”,于是,数便产生了表征事物和事物属性的特殊功能,成为传统象思维借助象数流动与转化的特殊形式。顺便指出,把“取象运数”[21]作为中医原创思维的模式之一,即把“运数”这样一种特殊的“取象”形式,把象思维中若干具体的取象方法与象思维放在同等位置上,进而混淆了思维规律与思维方法之间的界限。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借助象思维建构的五行学说,在天、地、人之间建立了复杂的五行关系网,几乎涵盖了大自然和人不同层次的各种事物、属性和状态。如五方(东、南、中、西、北)、五时(春、夏、长夏、秋、冬)、五气(风、热、湿、燥、寒)、五星(岁星、荧星、镇星、太白星、辰星)、五色(青、赤、黄、白、黑)、五音(角、徵、宫、商、羽)、五声(呼、笑、歌、哭、呻)、五味(酸、苦、甘、辛、咸)、五畜(鸡、羊、牛、马、彘)、五谷(麦、黍、稷、稻、豆)、五臭(臊、臭、香、腥、腐)、五果(李、杏、枣、桃、栗)、五菜(韭、薤、葵、葱、藿)、五脏(肝、心、脾、肺、肾)、五体(筋、脉、肉、皮毛、骨)、五窍(目、舌、口、鼻、耳和二阴)、五液(泪、汗、涎、涕、唾)、五脏脉(弦、钩、代、毛、石)、五脏神(魂、神、意、魄、志)、五参(苦参、丹参、人参、沙参、玄参)、五芝(青芝、赤芝、黄芝、白芝、黑芝)、五色石脂(青石脂、赤石脂、黄石脂、白石脂、黑石脂)等;疾病也按照五脏归属划分,如《素问》中的五脏痹、五脏咳、五脏疟、五脏中风、五脏积、五脏热、五脏胀、五心痛,以及见诸早期古医籍的五疳、五水、五劳、五软、五迟、五泄、五淋、五虚、五色带、五色痢等。当阴阳与五行彼此贯通起来,任何事物只要带入五行关系网,就获取了随心所欲释放象思维的自由度,得到由此象到彼象无拘无束流动与转化的空间。
例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帝曰:何以然?岐伯曰: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并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使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也。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也。”其中,西北方与右耳目在方位上同象,西北方在属性上与阴同象,“天不足西北”,在属性上与阳少阴多同象,同气(象)相求,故而人右耳目不如左耳目聪明;同样道理,东南方与左手足在方位上同象,东南方在属性上与阳同象,“地不满东南”,在属性上与阳多阴少同象,同气(象)相求,故而人左手足不如右手足强。瞥开南北两个方位,人身面南而立,左东右西,“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故东方阳也,西方阴也。阳者其精并走于上,则左上明而左下虚,居左上位的耳目聪明而居左下位的手足不便利;阴者其精并走于下,则右下强而右上虚,居右下位的手足便利而居右上位的耳目不聪明。通过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方位之象、阴阳属性之象的不断切换,对人之左右耳目和左右手足之间的功能差异做出象思维意蕴的诠释。
无论气、阴阳、术数和运气哪一个学说借助彼此沟通的渠道走进五行关系网,便具备了象的流动与转化的基本条件,正是在这样的理论框架中促成了“大象无形”境界的实现。因此,把握中医经典在“象的流动与转化”过程中,由“此象”到“彼象”先后或叠加完成的知识积累和理论建构的来龙去脉,亦即中医基础理论(诸如藏象、病因、病机、脉象、药物四性、归经等)分别经历了哪几种方式的象思维依次流动与转化而完成的?在象的流动与转化过程中发生了哪些具体变化?不同方式的象思维在不同历史时期是否得到强化或弱化?由原象、形象、具象到意象的象变规律是什么?在象变的各个阶段,分别距离事物的真实性和本质属性有多远?具体说来,解决这些问题有点象“剝洋葱”,由外向内一层一层地剝,并不断品味内里的奥秘,进而使“大象无形”的经典理论沿着其来路逐步折返到原象、初象和具象。在这一过程中,“大象无形”的神秘与玄虚逐渐消退,回归到事物的本真,经过这样的思考和求索,或许能够发现象思维与逻辑概念思维会通的线索和渠道。指望具有“大象无形”特点的中医经典直接与逻辑概念思维相对接,只能适得其反,导致风马牛不相及的尴尬局面。时下,中西医结合研究和传统方法研究全面受挫,面临的正是这样一种状态。
尚需指出,在坚持“不是一方吃掉或取代一方”的前提下实现象思维与逻辑概念思维融会贯通,还存在一些需要探讨的重要问题。如象思维语境下仅有术语而没有概念,如何与逻辑概念思维对话与沟通?依靠“象的流动与转化”与逻辑推理的三段论分别获取的知识和知识体系之间如何渗透与融合?诸如此类,均是在会通伊始和过程中需要不断明确并加以解决的。学术界不应停留在一般而笼统的认识上,提出一些不接地气的操作思路与方法。当今,中华文化经典中作为科学传承下来的只有中医学,因此讨论象思维与逻辑概念思维的会通,归根结底是解决中医学与西方逻辑学、现代哲学、现代科学和现代医学的会通问题。无论哲学界、科学界还是中医界,都应聚焦到这个根本问题上来,直接回答会通中存在的若干具体问题,提出有较强可操作性的方案和措施,进而推动象思维与逻辑概念思维深层次的对话与会通。(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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