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医学术语的逻辑属性和思维方式(1)
摘 要 在揭示了中西医结合研究、中医阴阳五行学说、整体观和证等研究存在的基本问题之后,我们开始把这些问题形成的症结回归到中医理论体系的内在结构中。深入分析后发现,更为基本的问题则聚焦到中医学核心术语的逻辑属性方面。中医界将阴阳、脏腑、气血、病机、病因、证等称为概念,因为这是体现中医科学性的基本要件,然而,在象思维占主导地位的背景下,不可能产生符合逻辑学意义的概念。本文旨在基于形式逻辑的规则,考察那些中医界称之为“概念”的术语的逻辑属性,以及传统中医经典的思维方式,进而阐明中医学生存与发展面临的最大挑战,揭示中医研究和研究中医难以推进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 中医理论;术语;科学概念;象思维;逻辑问题
在有关文章中,笔者已经论及中医术语的逻辑属性[1、2]。随着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中医学的基本问题已经不可避免地归结为理论体系内部的原因,归结为中医理论赖以建构的核心术语和术语体系。从初步分析的情况来看,核心术语内涵与外延的逻辑自洽问题,核心术语在不同语境下语义表达的歧义性问题,术语之间种属或属种关系彼此交叉问题,均已渐次显现出来。这些术语镶嵌在中医理论框架之内,揭示出来的术语问题深植理论体系之中,故而中医术语问题具有不易发现的隐蔽性和迷惑性,加之业内对中医学的特殊情结,中医术语问题几乎是约定俗成的学术研究“禁区”,以至于长时期未能被人们察觉和认识。如所周知,及时发现和解决问题,是学术研究和科学发展的永恒价值取向。因而无论人们有多少谨慎地保留,中医学基本术语的逻辑问题迟早都要提到台面上来。
在中医界,均把阴阳、脏腑、气血、病机、病因、证、证候等作为科学概念相称。而科学概念属于形式逻辑和现代科学的“专利”。于是问题就提出来了,阴阳、脏腑、气血、病机、病因、证等果真是逻辑学意义上的科学概念吗?它们是按照逻辑学的规则建立起来的吗?它们具有符合逻辑学原则的抽象性格吗?倘若在文化的视野内,毋需讨论和回答这些问题,但作为科学问题,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文化中的概念与科学中的概念具有质的差异性。科学概念必须基于实证研究,在此基础上按照逻辑学规则建立起来;科学研究通常采用命题、假说、归纳推理、演绎推理和类比推理等逻辑思维方法发现新知识,这一过程必然借助科学概念而实现。因此,科学概念是现代科学的逻辑起点。而以思维形式、思维规律和思维方法为研究对象的逻辑学,则为科学判断和推理的形成、科学概念和理论的产生提供方法学指导。爱因斯坦指出:“在近代,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为基础的,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体系,以及通过系统的实验发明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3]由此可见,形式逻辑和科学实验共同构成了现代科学的两大支柱,两者的有机结合和相互助力造就了现代科学的累累硕果。鉴此,全面审视中医学中阴阳、脏腑、气血、病机、证等的逻辑属性,是判断中医科学性和把中医学视为科学的基本前提;也是解决中医生存和发展的必然选择。由于阴阳的问题已经论及[2],这里针对其他核心术语展开讨论。
一、中医学术语的定义方式
形式逻辑是以为概念下定义的方式揭示概念的内涵的。而概念的内涵则是概念所反映的一类事物的本质属性与特征。通常用“种差+邻近的属概念”的形式为概念下定义。例如,当从物理属性揭示水的内涵时,水的定义=无色、无味、无嗅、透明(种差)+液体(属概念)。即水是无色、无味、无嗅、透明的液体。无色、无味、无嗅、透明是水的基本属性,是共同区别于其他液体的种差;而液体便是水的属概念。无论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概念均是如此定义其内涵的。那么中医术语是如何定义的呢?
就藏象而言,《中医基础理论》是这样定义的,藏,是指藏于体内的内脏;象,是指表现于外的生理、病理现象。这个定义中,“藏”作为被定义概念(为了表述方便暂且这样称呼)出现在定义概念“藏于体内的内脏”之中,定义概念中的“藏”显然是动词,而“内脏”却是名词。这样以来,这个定义至少存在三个逻辑问题,一是定义概念不能直接或间接包含被定义概念,亦即不能用“藏”来定义“藏”;二是经过这样的定义,“藏”成为动词,出现“动词是名词”这种在语法上明显错误的矛盾语式;三是这个“内脏”究竟是解剖学内脏还是非解剖内脏,在这里并没有交待清楚(其实也无法交待清楚)。如果认为藏象的“藏”通“脏”,那么关于“藏”的定义就成为“脏,是指藏于体内的内脏”,同样存在定义概念包含被定义概念的问题,即用“内脏”来定义“脏”,显而易见,对于“脏”来说,“内脏”同样是需要明确的。这就出现了同语反复的逻辑错误。在定义“象”时,移植了西医的术语“生理”和“病理”,而西医的生理和病理具有特定的含义,与中医学中的任何术语没有对应关系,这样移植过来之后,是否同时保留了原本的内涵呢?显然不是,但这个生理与病理具体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作为为“象”下定义,理应交待清楚。不能认为这是心照不宣的问题而含糊其辞。可见这个“象”的定义同样不明不白、模棱两可。不仅如此,本来是为藏象下定义的,就应把藏象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来诠释,结果藏象却被拆分为“藏”和“象”两个独立部分,分别予以定义,可谓顾左右而言他,最终未能回答藏象的本质属性是什么。
谈到藏象,就不能越过藏象学说。《中医基础理论》定义曰:藏象学说,是以脏腑为基础。这个定义只说了半截话,并且是所问非所答。藏象学说作为学说,要想定义它,首先需要明确其“邻近的属概念”是什么,应当说这个属概念是假说或理论之类。从中选择任何一个,大体均说得过去。然后再明确其“种差”,即与其他假说或理论不同的本质属性。把“以脏腑为基础”作为其与众不同之处,并未揭示该学说的本质特征,也未能与其他医学学说严格区别开来。故可认为藏象学说的这个定义没有把本质的东西交待出来,是一个非常蹩脚的定义。
再来看看中医的脏腑的定义,《中医基础理论》说:脏腑,不单纯是一个解剖学的概念,更重要的则是概括了人体某一系统的生理和病理学概念。脏腑的这个定义究竟定的是什么呢?本来应当按照“种差+邻近的属概念”的规则定义脏腑的本质属性,令人费解的是,竟然定义脏腑是什么样的概念,完全未能执行为概念下定义的基本规则。抛开定义方面的问题,这一表述起码还存在两个基本问题:一是中医的脏腑“不单纯是一个解剖学的概念”,那它一定部分地具有解剖属性,而另一部分是什么属性呢?由“更重要的则是概括了人体某一系统的生理和病理学概念”的潜台词可知,这里讲的是受阴阳五行学说管控的非解剖属性的藏象学说。因此,脏腑定义本身设置了自相矛盾且无法解套的逻辑问题。二是这个脏腑定义中大胆借用了西医的生理学和病理学概念,明显混淆了中医和西医之间的界限。尽管人们心知肚明这里借用的生理学和病理学指的是什么,但是从定义规则角度,却未能明确告知中医的脏腑到底是什么?它的本质属性究竟是什么?是知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脏腑定义。当然,还可注意到,《中医基础理论》对脏腑又有新的定义:脏腑,是内脏的总称。进一步解释说:按照脏腑的生理功能特点,可分为脏、腑、奇恒之腑三类。脏,即心、肺、脾、肝、肾,合称为五脏;腑,即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合称为六腑;奇恒之腑,即脑、髓、骨、脉、胆、女子胞。无论类别如何划分,除了三焦,绝大多数脏腑与解剖学的脏器的称谓大同小异,况且学术界已有人将三焦与某些脏器对应起来,如此定义脏腑似乎看不出与解剖的脏器有何本质区别。上下两个脏腑定义矛盾重重,在这样的定义下研究脏腑的本质,无疑于盲人夜行,难上加难。
涉及具体脏腑的定义,还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问题呢?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确认中医界不大重视或不习惯于给自己的核心概念下定义,故而只能从行文中理解中医具体脏腑的内涵。以心为例,《中医基础理论》称:心居于胸腔,膈膜之上,圆而尖长,形似倒垂的未开莲蕊,有心包卫护其外。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在五行属火,起着主宰生命活动的作用,为君主之官。心的生理功能主要有两方面,一是主血脉,二是主神志。心开窍于舌,其华在面,在志为喜,在液为汗。手少阴心经与手太阳小肠经在心与小肠之间相互络属,故心与小肠相为表里。由这些内容可知,是从部位、形态、功能和相互联系几个方面确定中医心的属性的。前部分介绍心的部位、形态,可知这是一个解剖的心脏,如果坚持这一认识,除“心主血脉”外,其他功能便与带有解剖属性的心没有关系。而从心的众多功能的角度,可以确认中医的心是与心脏没有联系的多种功能的承担者,是一个借助五行学说捆绑在一起的众多没有实质性联系的功能符号。进而为日后逻辑矛盾的显现埋下了伏笔。表面上,心与舌、面、喜、汗、小肠等联系在一起,但这些联系一经验证,由五行学说作为粘合剂维系的心的基本属性之间的关系随即发生扭曲和断裂。诸如“肺与大肠相表里”等973中医理论重大专项研究不可能取得任何进展的根本原因正在于斯。
关于脏腑的位置和形态,中医的心是介绍比较全面的。肺和肾介绍了所处位置和数量,形态则略;肝则明确了所在部位,没有形态表述;脾最特殊,称“位于中焦,在膈之下”,至于“中焦”具体在什么部位,一直没有定律,故而使用了含义不明的词语。这显然违反了给概念下定义的规定,用含义不明的词语定义概念。对于脾来说,“中焦”是首先需要定义清楚的,否则就不能准确地诠释中医之脾究竟为何物。从五脏位置和形态表述的参差不齐和模糊不清足以说明,五脏即便带有一定的解剖属性,也是非常粗糙的。由这样的解剖属性不可能引发诸多功能与联系,而统一这些功能与联系,只能借助五行的生克制化关系,于是五脏便成为五行的代名词,以虚拟的符号通过生克制化把众多事物“有机”起来。并且在脏腑病变的情况下,也不能不是如此。
在疾病状态下,单脏的异常变化,如脾失健运、脾虚湿泛、脾虚食滞、脾虚气陷、脾不统血、思虑伤脾、脾虚肌萎等,中医通常认为是由同一个脾发生的。在脾的具体定位尚不清楚、显示诸证差异性的基本症状均不相同的情况下,学术界没有任何证据确认这些脾的病变来自同一个脾?难怪脾本质研究选用生化学、酶学、胃肠及腺体形态学、细胞学、分子生物学、免疫学、微循环、血液流变学、微量元素和植物神经等众多指标,东一棒子西一榔头,至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恰好是脾作为一个虚构体的最好证明,是脾的内涵捉摸不定的真实写照。需要指出,这显然不是孤立现象,其他四脏的情况与脾毫无两致。
参考文献
[1]梁茂新.973计划中医理论专项研究亟待解决的若干关键科学问题,科学文化评论,2012,9(6):90-100
[2]梁茂新.论中医阴阳学说的历史局限性,科学文化评论,2013,10(2):84-96
[3]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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