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医学术语的逻辑属性和思维方式(8)
从学术界高度重视中国传统经典有无归纳法和演绎法的讨论,可以印证这样一个问题,归纳法和演绎法实在太重要了。关于归纳法和演绎法的来源,爱因斯坦早已明确指出:“在近代,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为基础的,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体系,以及通过系统的实验发明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进而确定了作为形式逻辑体系中的基本推理方法的归纳推理和演绎推理的话语权的归属。现在我们是否还要来争这个话语权呢?可以看到,王树人教授采取了科学求实的态度,他在博大精深的传统经典中精心地梳理提炼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挖掘和升华出传统文化的思维方式。“象思维”学术思想体系的建构,旨在确立东方文明的话语权,“克服现代人‘无家可归’的悲剧情境”[10]。值得期待的是,倘若可以大体统一学术界的认识,促使在这一基础上思考、挖掘象思维语境下建立的传统经典的现实功能;探讨逻辑概念思维与象思维的互补与会通的途径与方式,将会推动思想理论界和科技界新视野的拓展。
回到中医学当中来,首先需要统一的认识问题是,学术界是否认可中医传统经典也是象思维的产物。这是正确继承与发展传统中医学必须解决的认识问题。根据王树人教授考察,“中国传统经典,如《易经》,孔、孟、老、庄之书等等,都主要是‘象思维’之产物”[14]。植根于传统文化经典的《内经》,同样是依靠象思维建构起来的。充斥《内经》各篇的阴阳和五行、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作为中医经典的灵魂,本身就是象思维的产物。众所周知,阴阳学说的源头公认的是《易经》。藏象学说中的五脏分别取用五行之象,因而也是由象思维派生而来。五脏六腑根据各自功能特点而赋予不同的古代官职,属于脏腑功能拟官职职权化,如心者君主之官,肺者相傅之官,肝者将军之官,脾胃者仓廪之官等,取的是意象。诸如生我、我生、土生金、木生火、所胜、所不胜、木乘土、土虚木乘、木侮金、金虚木侮、水不涵木、水不克火、子病犯母、母病及子等脏腑之间正常和异常关系的表述,都是借助五行生克制化关系推演出来的(请注意,这个推演并非形式逻辑的演绎推理)。现代中医学则几乎用脏腑替换了五行,但象思维的特征仍然鲜明地保留下来。如肝郁脾虚、肝火犯肺、肝肾阴虚、心肾不交等。六淫风寒暑湿燥火取大自然气候之象,以喻病因病机,现今辨证依然全面保留这些内容,如风寒湿痹、风寒表证、风热犯肺、湿阻中焦、痰湿内停、寒热错杂等。在脉诊方面,脉象则有春弦、夏钩、秋毛、冬石之分,以应四季之象;脉分三部九候,以应天地人,采用的也是象思维。如果不了解象思维的总体表现形式,以及“象的流动与转化”(王树人教授语),对当今的临床辨证诊断术语的象思维属性似乎难以一眼辨认出来。其实,就当今中医临床辨证而言,只要诊断术语中保留阴阳、脏腑、气血、病因病机等内容,无一例外地都是象思维的现实版。顺便需要指出,在中医界辨证论治作为基本特色之一,《中医基础理论》认为,证反映了“疾病发展过程中某一阶段的病理变化的本质”。然而,当明确了证是一种与现代医学迥然不同的基于象思维的诊断,自然就会清楚这一诊断不可能揭示疾病“病理变化的本质”。而作为干预手段的中药,其药性和功能认识也不可能游离于象思维之外。药物四性之寒热温凉,取象于四季气候之变化;五味不但与五脏、五行相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谓“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咸味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还将五味与阴阳紧密联系起来,并且直接或间接影响药物归经的确定,其象思维的特质是不言而喻的。归经则发轫于《素问.至真要大论》的病机十九条,病机则包括病位和病性(病因)[15],而病位又回到肝心脾肺肾五脏上来,回到五行框架中来。可见归经也是象思维的地道附属品。
关于升降浮沉学说,成熟于金元时期,其理论渊源乃离不开《内经》。由于观察到“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取天地间云和雨上下升降之象,爰对生命活动抽象出“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的认识,清阳与浊阴规律性升降出入,维持着人体正常生命活动。否则,“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素问.六微旨大论》)由此可见,升降出入这个天地人间最基本的运动规律是多么重要。大自然升降出入之象,借助人体清阳与浊阴升降出入之象,进一步向药物“流动和转化”,在明确药物“阳为气,阴为味”之后,抽象出“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同上)于是,天地云雨的升降出入之象,又在药物作用趋势方面找到了形意相符的对象。进而为后世医家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创制“气味厚薄寒热阴阳升降图”奠定了理论基础。可以看出,升降出入之象在天地、人和药物间尽情地流动和转化,实现得意忘形和得意忘象的象思维过程。不仅如此,在单味中药和复方的功能表述方面,同样洋溢着浓郁的象思维气息。传统所称的虚则补其母、实则泻其子、开鬼门洁净府、提壶揭盖、逆流挽舟、釜底抽薪、滋水涵木、益火补土、培土生金、金水相生、抑木扶土、培土制水、佐金平木、泻南补北等功能,以及现代中医学中所称的解表散寒、调和营卫、泻火解毒、交通心肾、温补脾肾、温中散寒、益气健脾、豁痰开窍、补肾壮阳、滋阴潜阳、阴阳双补、平肝息风、以脏补脏等,由于其中都涉及阴阳、五行、脏腑、营卫气血、虚实、表里、风寒暑湿燥火、痰饮等,其象思维属性便确定无疑。至于单药功能论述中五花八门的象思维内容,在明清本草学中随处可见。《本草纲目》所云:“蛇之性上窜而引药,蝉之性外脱而退翳,浮萍不沉水,可以胜酒,独活不摇风,可以治风”;穿山甲“穴山而居,寓水而食,出阴入阳,能窜经络,达于病所”;全蝎“产于东方,色青属木,足厥阴经药也。故治厥阴诸病。诸风掉眩搐掣,疟疾寒热,耳聋无闻,皆属厥阴风木”;磁石“慈者法水,色黑入肾,故治肾家诸病而通耳明目”。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说到这里,一切均已昭然若揭。所述中医学中体现的象思维内容,几乎涵盖了中医学的各个方面。象思维如同万能的触角,如此广泛而深刻地浸透到中医理论的血脉和骨子里,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是中医经典赖以建构的灵魂,理所当然地取得对中医理论体系的支配地位。进而说明,中医经典全面继承了中国传统经典的基因。换言之,在思维方式方面,中医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克隆与缩影。在具体取类比附时,象思维的具体方法多种多样,灵活多变,可以是形象、意象、数象、音象、法象、道象等,核心的则是意象,所谓“医者,意也”,直接道明了中医思维的基本方式。在具体分析认识事物和建立事物间关系时,既可单象为用,也可数象合用。虽然现代中医学在编写过程中已经删除了不少显而易见的出于象思维的内容,保留了经过“象的流动与转化”而改头换面的内容,但这丝毫不能改变古今中医学的象思维模式和厚重的传统文化特征。从事中华文化研究的专家学者经常拿中医学说事,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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